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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这话时,微风清澈,思绪茅塞顿开。小钟终于弄懂,为何这样一个像是来自不同世界的体面人,会对自己有如此强烈的吸引。那份好奇,像是生长在马孔多的小孩第一次见识渡海而来的现代科技,一旦意识到知识也会带有不平等的色彩,支配与被支配,敏感的自尊心就受伤了。

吸引的感情像是嫉妒,像是恨,唯独不可能是喜欢。

她走上前,坐在他面前的桌子上,一脚踩住办公椅的扶手。

他说她成熟,小孩偏要蛮横任性给他看。

“然后呢?你有答案了?”他不动声色反问。

少女还难以分清动物性的直觉,和理性的思辨。她只是继续发泄自己的不满:“你觉得我们学那些文化课真的有用吗?连实验题,都不过是记背两脚离地的解题套路,纸上谈兵,除了考试根本毫无用处,用完就丢——”

男人直视着她的双眼,不给一点退避的余地。

她被盯得怯场,话就忘了后半。

他道:“学校,整个教育体制,是一种将人筛选分流的机器。你可以拒不配合它的运作,但它不会放过你。”

“我都说我不要读书了,学校能拿我怎样?”

“今日你满足于赚这一点小钱,荒废学业。来日后悔想做别的,憧憬不同的人生,却会发现众多的可能性早已向你关上大门。你只有硬着头皮过眼前的独木桥,没别的路可走。留在学校,至少还有缓冲的余地。人生只有一次,你不该如此轻率就决定将来。”

“我只知道,很多真正有所成就的人,在早年就清楚自己的人生方向,比别人更早,心无旁骛地为此奋斗。浑浑噩噩混个学位,在社会中略有体面地混下去,这种人生有什么意义?”

话里带上指桑骂槐的火药味。

“你想清楚了吗?”他问。

难说。目前的她只是觉得,无论想做什么,首先都得有钱,有自己的房间。

他见她陷入沉默,幽幽然继续道,“既然没想清楚,你该听我的,给自己留有余地。”

在狼烟里厮杀好一会,她铆足了劲汗流浃背,他看起来却是毫发无伤。

不公平。

她的回击开始乱了章法:“凭什么?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,我就要听你的?”

“你有能力重回正途,也有关切你的家人、师友。世界没有遗弃你,是你自己不要了。”

愤怒像霍乱蔓延。他好像也有点火气上来,似有一种不识抬举的惋惜。

男人没有为自己的傲慢让步分毫,战斗就不会结束。可他好像一直都误会,她想与他争一些具体问题的是非。

不知该如何破局,那就将文化人定下的规则撕碎。

谁要听他从容不迫地讲话?自信永远有人愿意等他的金口玉言,从没尝过被打断、被吵扰、被捂嘴的滋味,优越如斯,怎么可能同情她的处境?

就在他要继续教训的时候,她一拳揪起他的衬衫领,“少自以为是,你根本就不理解。”

大钟继续苦口婆心地劝:“抱歉,我没有想冒犯你的意思。先下来,好好说。不要像个野孩子一样。”

他说她是什么?野孩子。像个野孩子。

她在父亲的那个家中,也曾被两个大人轮番奚落,用同样的话语。

不都是拜你们所赐?

“不许这么说我!”

过往的怨愤倾盆而落,将她淋得浑身湿透。她用尽全身的力气,扇了他一巴掌。过后许久都没缓过劲,呼吸剧烈起伏着。

倾垂的长刘海挡在眼前,泪水像金鱼泡泡洋溢于眼眶。她气昏得望不清眼前之人。

无处安放的情绪溃如山洪。明知迁怒,她还是将所有的气撒在大钟喵身上。

一如曾经犯过无数次的错,横冲直撞的小孩不知妥协,总在最开始的时候,就将不合心意的东西彻底毁掉,不留退路。

世间又有什么东西能全合心意?

最后道歉的反而是他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自矜的修养不容许他在小孩面前流露失态。

谈话搁浅。她无言再面对他,灰溜溜逃回教室。

她正打算背包离开,上课铃响,钟老师踩着铃声走进来。

“你想去哪?”

他全然未变,讲台上下的距离,却衬得人高不可攀。

因为这一句话,全班人的注意都移到钟杳身上,她为什么会哭,也很明了。

一片哑然。

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变成他构建政治文化的一环。油盐不进的钟杳竟然被骂哭,这对于全班人来说,无异于铁人倒了。

班上再也没人敢轻视这位新来的班主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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